一开始徐老师教我们现代文学。他的课上得极为精彩。至今我还没忘记他给我们上课时的情景。
那天分析杨朔的《泰山极顶》。随着老师抑扬顿挫的声调,娓娓动人的叙述,我们这群刚经历文革的不同年龄的学生仿佛来到了隽秀肃静、雍容典雅的泰山。只见徐老师时而细眯双目,凝视远方;时而舒张眉宇,一脸欣喜;时而摊开两臂,情绪激昂,……我专注地看着老师,不停地用红、蓝两种颜色的笔在讲义上注释着,密密麻麻地,生怕落下了一个字,漏了一句话。随着泰山顶上一轮红日的冉冉升起,我的心中也升起了太阳——原来语文课是可以这样上的!这是我平生听到的最生动的一堂课。相隔25年了,回想起当年上课的情景还是历历在目。
大二时,徐老师给我们讲外国文学。我是“老三届”,文革中其它收获没有,倒是看了不少世界名著,于是课余时间常同老师探讨外国作品。我们从列夫·托尔斯泰说到维克多·雨果;从巴尔扎克说到司汤达;从陀斯妥耶夫斯基说到罗曼·罗兰;从大仲马的《基度山伯爵》说到小仲马的《茶花女》……我毕竟肤浅,只注重小说的情节,对作品的创作背景和小说人物性格形成等就说不出个所以然。老师毕竟是老师,我从他那里得到不少教益。外国作品中有不少女性形象,即便是生活在相同的社会阶层的女性,她们有共性,但又有着个体的差异。徐老师会把同一阶层人物的不同个性和迥异命运进行比较。我聆听着老师细致入微的剖析和精辟入里的评述,仿佛一个刚刚学步的孩子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蹒跚起步,又好似一个迷恋游戏的少年见到了大海,欢呼雀跃,更好像一个渴望求知的青年逐步走向文学的殿堂。
一名优秀的教师是会给他的学生留下终身难忘的印象的。沉思间,我好像又看到老师细眯着眼睛昂起头的神态,仿佛又听到他爽朗的笑声,他是那样的挺拔就像西北的一棵饱经风霜的白杨树,虽然人生的沧桑写在他的脸上,但我从中读到了“坚韧”与“乐观”。
徐老师年青时在新疆的一所中学教书,他是学校中的顶梁柱,文革期间被关押在牛棚中长达一年多。后来,他带着儿子回到了天台老家,后来调到师专。我在师专读书时,他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半大小子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过着清贫、节俭的生活。在我的记忆中,他经常穿的是一件褪了色的灰的确良的中山装。对于过去,他没有怨言。有时聊到文革的往事他的神色黯然,低头沉默,但就一小会,他又会仰起头来,舒张双眉,笑着说:“不提了,都过去了!”想不到这位在课堂上充满激情,在篮球场上生龙活虎,在同学中间谈笑风生的徐老师内心深处也有难言的苦涩和隐痛。
有一年的元旦前夕,徐老师在临近下课的时候说,我收到了你们班的新年贺卡,我就想起了雪莱的诗:“冬天来了,春天还会远吗?”全班肃然,继而报以热烈的掌声。
现在我拿起笔来回忆老师的时候,我又想起了徐老师那句陪伴我这二十九年教育生涯的话,那时我们同学都说徐老师课上得好,他当时不无感慨地说:“你们不知道,我每次上完课下来都会出一身汗。”后来,当我站到讲台上,无论心情怎样,无论身体如何,我都会像徐老师一样全力以赴,把这堂课上好。今天,当我在教书育人上取得些微成绩,得到家长和学生们的认可,这与徐老师对我的教育、影响分不开的。